5/04/2008

後牡丹時節

     在花市買了牡丹花,用牛皮紙捲成筒子包護住的十多個花苞。帶回家插在瓶裡養了幾天後,其中一朵終於張開粉色重瓣,舒展成完滿的花形。

     在清晨的薄光裡它虛幻而脆弱的美,好像與全世界都沒有關係。好像它只是一意孤行便完成了開放。雖說那其實是由這幾日的陽光,水分,空氣裡微妙的春意,某些星辰暗示的節氣,所共同育養出來的。雖說那其實是許多物的法則作用下的結果,但你幾乎可以說它遺世而立。它便是它自己的法則。

     幾天後,那首開的牡丹花瓣開始掉落了──當其他花苞陸續仿效,實踐起它們大小不等深淺不一的命運之時。那朵首開的牡丹,(仍然怒放著)在我把水瓶轉一個方向時,對這猝然的移動抵擋不住,抖落了近三分之一的花瓣。

     接下來的幾天,它逐步棄守著自我,直到花梗上只存頹然的心蕊。植物的死亡與凋落是這樣緩步的,不像動物用呼吸停止或腦死來定義,不會有那個肥皂劇裡將死的病人交代完後事,頭得用力一垂,以表示撒手人間的瞬間。在你終於從瓶中將它拔起,扔進垃圾桶時,你並不確定它百分之多少是活的,多少是死的。它們生死互文,今昨共存。

     可能人類也是這樣的,只是我們不自覺。春天的時候大量保養品廣告開始教育女性們,如何去除老舊細胞角質──據說這些老舊細胞是令我們皮膚暗沉的罪魁禍首,洗掉這些昨日之我,我們就有煥然一新從頭青春的可能。

     同樣佔據大量報章雜誌篇幅的還有:西班牙女國防大臣卡梅查孔正懷孕待產,挺著大肚子閱兵的照片。這之所以引起廣泛討論,是因為製造死亡的戰地武器,和製造生命的孕婦,被放在同一個畫面裡,而且指揮權還是握在孕婦的手裡。但這些看似矛盾的元素,說不定是超乎想像地和諧。雖說在約定俗成的大眾印象裡,孩子就跟鴿子一樣,被當作和平象徵,但卡梅查孔正檢閱的士兵難道不也是許多孩子的父親,並且自己也是由孩子長大變成的嗎?

     不久前,卡梅查孔輕裝簡便,穿著白襯衫和卡其褲到阿富汗巡視了駐紮在當地的西班牙部隊。

     如果我們還記得。在上個世紀末,白襯衫與卡其褲曾經是英國黛安娜王妃訪問第三世界時喜愛的裝束,那時她總穿著這樣的便服懷抱黑人小孩。但這一次,卡梅查孔的白襯衫下擺垂下,沒有塞進褲子裡,寬鬆地覆蓋在她懷孕七個月的隆起腹部上。這新的穿法,象徵一場女性角色與典範的轉移,已於無聲中推進。上世紀的王妃已經逝去,同她悲劇的命運和身為王室成員的一切。如今,白襯衫與卡其褲的搭配在這一季迎來了新經典,一個懷孕的女性,明朗地笑著,站在一排著迷彩裝的士兵面前。

     那或許不是刻意為之,只是查孔當天出門前偶然的著裝選擇。但它也像一朵牡丹的盛放般,既於自身中完滿,也飽浸在整個世界符號與隱喻的育養之中──其中包含了一位王妃曾經的存在。


三少四壯集 08050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