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情應該要從一部日劇開始說起。我因為朋友們的大力推薦而看了這部「不結婚的男人」。阿部寬演的四十歲建築師桑野信介,是個性格受到「單身」生活狀態無孔不入滲透的孤僻之人。至於是因為獨自生活久了養出的癖性,還是原本個性便是如此才會一個人過活,恐怕是個雞生蛋、蛋生雞,說也說不清的問題。
在為桑野那孤僻搞笑的性格大笑不已的同時,坐在電視機前的我不禁也自我檢查了起來。除掉喜劇片誇張的部份,桑野的有些行為特徵,老實說我也有呢。比如說:一個人在家吃飯也會慎重其事地擺盤、倒杯紅酒(當然不是每天啦),不擅長跟長輩打交道(最怕舅舅阿姨們那句一點都不好笑的俏皮話:「接下來就等吃妳的喜餅了喔」),討厭小碎花圖案,對某些細節有別人無法理解的敏感與介意(例如餐廳菜單上的錯別字……)。
當然我絕對沒有穿那種奇怪顏色的polo衫,也不會拒絕跟鄰居打招呼……,但看著電視上那個行為怪異的桑野,總覺得我體內有某些跟他共同的因子,不斷地發出共鳴。不過,如果以樹狀結構圖追究遠古祖先的話,人類跟棕櫚樹也是會回溯到共同根源的吧。
試探地問了最愛批評我「真不社會化啊」的貝小斯:「總覺得我跟電視劇裡那個桑野先生有點像呢。」「妳嗎?」貝小斯說。「不會啦。他是一目了然的怪,你是程度比較低的怪。」這也能算是安慰嗎?真是。
總之,因為一部連續劇的關係,我開始檢視自己的種種小習慣,在多大程度上決定了我是個怎樣的人。喜歡吃蔥的,偏愛苦味巧克力的,害怕變硬的飯粒的,一上飛機就像得了嗜睡症的,等等。總是在怎樣的事情上失去耐性,傾向在什麼時刻截斷了交談,容易為了誰苦惱,往往為了誰開心。生活與環境,容器一樣盛裝著我們。若說一個人的生活產出了某些固定習慣,長久植入為性格的一部分,那麼氣候呢?所在的緯度呢?早餐攝取的營養量?或其他更隱微、更覺察不到的因素?
春節過後,天氣開始轉暖了。初四與初五鄰接的那個夜晚,整個上海籠罩在全面性的炮仗與煙花之中。天空紅光閃滅,聲波起落,一個晚上我時醒時睡。第二天問了人,才知道是迎財神。台灣也有一樣的習俗,只是從未以連續七八個小時的炮仗聲逼我留意。
那個夜晚,像是一個時間的街口。城裡許多人為了期待新一年而上了街,希望在那兒遭遇富足,或別的什麼許諾。
一群人期待的同時,另一群人失眠了。我和城裡無數煙火之夜的失眠者,在各自關了燈黑暗的房間裡,望著城市天空一次又一次展示著人們對絢爛生活的期待。光亮和聲音落在我們身上,像一床被子覆蓋了所有人。我們或許一輩子歧途陌路,卻合穿著這同一個晚上的失眠。如同我們也會在各自的人生裡,養出許多共同的、無傷的,小小癖性與習慣。
from 中時副刊 春天最前線20070307
3/07/2007
在煙火裡失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