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/15/2007

茉莉花

    把花放上窗台,她嗅聞著泥土的味道,小白花的香氣,為這小小的、無聲的自然而心動。

    晉朝有個王祥,為了後母在冬天想吃鯉魚,跑到結冰的河上,脫了衣服臥冰,求鯉魚。

    白茫茫雪封大地,一個赤條條的小人兒躺在冰面上哆嗦著。他是畫面裡唯一的一點彩度,他的體溫也是現場最高的溫度。大地該是會吸收他的,把他同化為無機的物質,將生命現象抹去,把他的體溫與周遭冷空氣攤平。但故事在講述中突破了自然與常識的法則,也許是王祥的身體出現了瞬間的高溫,或是冰的融點忽然降低到攝氏三十六度了……誰知道?總之小人兒皮膚接觸冰層的地方,啟動了化冰為水的物質三態變化。冰層融化,鯉魚躍出。

    這是一個物質突變的故事。人是一渺小的存在,精光赤條,除肉身外別無所恃。他的體溫相對於一條結冰的河川只是極微小的能量,而他竟以這微小的能量和冬天賭上了。

    這一賭,還真的穿越了物質界堅不可摧的法則。

    二十四孝裡這種人特多。全是以單薄的一條人身,對抵自然,或轉移威脅,以求保全父母。楊香扼虎救父,兩隻腳的人類忽然有了打虎的力量。王猛恣蚊飽血,把蚊子都往自己身上引。孟宗哭竹生筍,為了父母要吃筍,季節的環扣都被他哭得錯開了,竹筍也被誤導了,蒙受召喚,破泥而出。

    在這些故事裡,身體單薄無依,以外的世界危機重重,是荒野,張口正要噬人,但忽然就卻步了,或轉向了。這一轉,給故事轉出個美滿結局來。那些個在故事裡面目模糊,甚至有些愚蠻不講理的父母、繼父母,他們的性命或口腹之欲,給保全住了。

    他們可能並不知道,孩子在孝親的苦行中,一度穿過了物質的邊界。

    拉拉在梅雨的季節到了上海。同事當中有個叫蕊蕊的,對氣壓敏感,城市上空雲層一密集,她就鬧頭疼,簡直像氣象台一樣。拉拉覺得很驚奇,她自己的身體從不會那麼敏感。

    有時,一下午悶熱的大晴天後,忽然起風了。晾衣杆上的鐵絲衣架匡噹匡噹響。戶戶人家都在開窗,把衣物收下來,沒多久便是傾盆的雨。雨過後,傍晚,一些街區的住民照樣把涼椅搬到戶外,穿著睡衣或汗衫,或袒胸露背,在剛暗下來的天色裡聊天。路面冒著水氣,又被路邊炒菜的人家添了煙氣。有時抬眼,臨街二樓的人家,綠色的玻璃窗朦朧透光,透出一對紙人的形狀。不是什麼精緻的手工窗花,可能是過年時超市送的,拉著招財進寶對聯的那種,並且可能已經貼了好幾年了。

    老古告訴拉拉,到上海可以去找他弟弟。拉拉在心裡把老古的弟弟叫作老古二號。

    「去年冬天是暖冬,就知道今年春天蟲害要糟。本來呢,冬天一冷,蟲卵在土裡就凍死了。可是現在,冬天也不怎麼冷了,春天一到,花草樹木都要長蟲了。」第一次見面,老古二號也不在意,一邊繼續照看著他的盆栽,一面隨口聊。老古二號跟老古一號,風格不大相同,但都有令人安心的感覺。拉拉想,有時人隨便談些草木蟲魚的,別說自己,別說他人,說些人類以外的事,反而舒服。

    那天她提了老古二號送的一盆茉莉花回家。把花放上窗台,她嗅聞著泥土的味道,小白花的香氣,為這小小的、無聲的自然而心動。
 
 
三少四壯集 07071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