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就像名字裡的那個「靜」字。在人群裡獨處,在號稱「超級星期二」的大選日子裡,如常地換上了硬底的鞋子開車,駛過喬治華盛頓大橋,駛入河對岸遠離了曼哈頓燈火的、更沉的黑夜。
靜開車前先換上了她備在車裡的一雙鞋,鞋底比較硬,這樣踩煞車踩油門才穩。然後她輕聲說妳可以睡一下,這段路大約四十分鐘到一個小時。她說她會聽語言學習錄音帶,因為她正在上法文課和日文課。上下班的這段路,從紐澤西州到曼哈頓的路遠,有時還塞車,她習慣利用時間聽帶子。她相信聽著聽著,熟悉了語言特有的聲調,字彙與字彙間的表情,就能懂了。
但結果我沒有睡,她也沒有聽錄音帶。我知道她的提議原也是出於善意,擔心我們在車上狹小空間裡相處的一個鐘頭,兩個人出於客套、或因不適應有他人在場的沉默,而強迫自己去談很多並不熱中的話題。那是我不擅長的事,我知道她也不擅長,我們互相理解對方的這種性格。人有時是可以直覺地了解一個不熟的人的,在所有的陌生中看見她和自己最大的共同點。所以我們更加不願意勉強對方說話,不願在對方面前使用對其他人的那種社會化行為。
靜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工作。每次我到紐約,去博物館總會給她打個電話,然後在入口處的圓形詢問台邊看看人,一會便會聽見有人叫我。總是她先認出我的。可能我太耽於看周圍的人群,反而錯過看見這一個?一的人,錯過她什麼時候已穿過人群而來。穿著樸素的,有時顯得寬大的衣裝,微低著頭笑著跟我打招呼。我很喜歡她的笑容,是一種我很想用「極簡」來形容的笑法,不大見動靜的,但笑意已經在臉上了。她會說中午不要在博物館昂貴又人多的餐廳花錢,她帶我去員工餐廳,那裡選擇又多,採自助式,秤重量計價,要吃什麼自己選。飯後她又陪我到博物館商店裡買書,她又拿出員工證來給我打折。
這幾乎是我每次到紐約的固定行程。博物館,靜,館內的員工餐廳和商店,一間展廳又一間展廳的藝術或古物。下午靜回辦公室上班,我繼續在館內隨意遊走。看了克林姆的一幅白衣女子,女子的白皮膚與衣服都是白色,許多層次的白色,透明的與不透明的。也看了雷格諾爾(Henri Regnault)的莎樂美,衣服上的金,毛皮的質感。
那天其實是美國民主黨內初選,媒體稱之為「超級星期二」的日子。我覺得這個名稱使選舉變很滑稽,好像一檔大型的綜藝節目。焦點集中在希拉蕊與奧巴馬的對決,等著看美國的下一任總統會是破天荒地由一個女人,或者一個黑人來擔任。我問過的人當中,Andrew與Alex,兩個人都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華人移民第二代,都投給奧巴馬。M則支持希拉蕊,他是移民第一代,不信任黑人,「黑人雖然有受壓迫的歷史,但他們對華人並不友善」,他說。我問靜,妳會選誰?她笑了笑,沒有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