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/17/2004

漂流木的火花

【夢幻部落】裡,戴立忍飾演的書店老闆,從陰鬱的自我抬起頭來看著眼前從山裡來的男人;他和書店老闆的妻子里夢來自同一個部落,但是,里夢已經跑了。書店老闆受傷而忿忿地說他水性楊花,野花一朵,彷彿這樣就把這個女人說完了。尋找里夢是毫無希望的。里夢這個缺席的女性,是這部電影一個漂浮的游標。誰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那樣沒完沒了地出走。為什麼離開部落來到城市,為什麼結了婚又拋棄。她彷彿活在一種不同的邏輯裡,以致於,對不理解她邏輯的人而言,她的存在近似一則謊言。

在我看來,【夢幻部落】是一個關於流浪的故事,裡頭人人都是流浪的,他們生命中有人抽身離去了(一個女子,或是一個父親),他們也就攜帶著其畸零的身世生活下來。即使有落腳的地方,也顯得那麼無處紮根。

鄭文堂影片裡的角色,似乎很少有效率地交談。常常是封閉的,沈默的。有時候,他們會突然多話起來,但說的卻是自己的語言,用一種催眠般的節奏。你真要替他們捏一把冷汗,怕他們不合時宜,會挨別人的白眼…。但奇妙的是,從【夢幻部落】,到他新近被提名東京影展的作品【經過】,鄭文堂的作品似乎也根植著這樣一種假設,或者信念;雖然人的封閉與隔絕是那樣絕對,卻還是有可能,忽然就產生了連結與理解。即使是,像【夢幻部落】裡那樣,兩個從來沒見過面的人,透過電話交友中心的線路,以最疏離的距離,交換著身世。像是流浪之人偶然在一海岸相遇了,分享一丁點漂流木媾火的溫度。

鄭文堂並不是那種,以才華銳利地將世界化開一道口子,讓人一眼就看見他的導演。他似乎一直是安靜地,將粗爍現實吸收、消化,而後產出溫柔涵容的故事影像。那些在身週的現實之中,壓迫的,冷漠的,粗暴與哀傷的種種,似乎都被這位導演吸收了、轉化了,匯流進入作品之中。我曾經極幸運地,有機會近距離觀察了這一作用的產生,見聞他在拍片過程裡遭遇到的種種衝突與挫折,而後看見最後產出的作品,仍然是他一貫的寬容理解。

我想,那就是阿堂獨有的溫暖吧。像是來自漂流木的火光。


from 某影評200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