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○○五年的冬天,有一隻小老鼠在我家住了一段時間。
一開始只是一些很細微的線索。有一天早上,我走進廚房,發現木瓜上面有幾道小小的牙印。我對著那個牙印看了很久,想要理清是否有任何的自然現象,會造成水果表面自己凹下去。比如說溫度變化、熱漲冷縮啦,或是水果太熟了等等。總之就是逃避著不想面對那可能的事實。
可是接下來,第二天的蘋果上面也出現了同樣的牙印,第三天則是在麵包上面。這麼一來已經無法否認了——在這個屋簷下,有另一隻動物會在入夜後出現在我的廚房,尋找沒收起來的食物,那應該就是老鼠吧。
說起來還算是一隻蠻節制的老鼠。每次只啃掉水果的一點點表皮,還不到我一口的量呢。雖然如此也只好把被咬過的水果丟掉了。
於是每天晚上睡覺前,我和我的室友會把水果都收起來。倒不是可惜那一點食物,而是希望沒有東西吃,老鼠會自動地離去。沒想到這樣卻使得老鼠的覓食技巧更加精進。接下來的幾天,牠學會了咬破裝米的塑膠袋底部,讓米漏出來;還把蘇打餅乾的包裝紙也咬破(餅乾製造商的一層又一層的過度包裝根本沒用),我還懷疑牠也學會了吃巧克力,有一天我發現放在架上的盒裝巧克力掉落在地上,我用可疑的眼光檢查每一片巧克力,到底是不小心掉下來的還是被老鼠咬過的呢?
這樣,簡直變成人跟鼠之間的偵探遊戲,睡前我們把覺得老鼠可能會吃的東西收起來。然後半夜換老鼠上場,牠總是能在我們自認收拾的很好的廚房裡,找到漏網的糧食。現在牠已經知道了,食物不一定都是像水果那麼簡單易懂,而是可能包裹、躲藏在塑膠或是紙張的另一面——牠已經進化成更高階的家鼠了。我記得以前看過一本科普書,提到倫敦的麻雀為了生存,學會啄破住家門前牛奶瓶上的錫箔封口,喝裡面的牛奶。我們家的老鼠從吃水果,到會開塑膠袋,也要不了幾天的時間,真是神奇的演化之路啊。
我的室友首先開始受不了家有老鼠。她聽人家說可以用一種捕鼠板,會把老鼠黏在上面。
「這太恐怖了吧。」我說。「也就是說老鼠會發現牠腳下多了一塊滑雪板,而且還脫不下來。這樣太不人道了啦。」
我比較能接受的方式是用捕鼠籠。在我想像中,就像卡通影片裡一樣,夾一片起司在籠子裡就可以抓到老鼠,然後再把捕鼠籠提到大安森林公園去,希望老鼠在青草地上安居樂業不要再來打擾我們了。當然這個老鼠生活在草地上的畫面,可能是我一廂情願的想像。大安森林公園每天都有很多人去那裡溜狗,對老鼠而言,可能就像是把牠丟進羅馬競技場裡餵獅子一樣。我有個朋友就是有一天突發奇想,跑去公園溜她的兔子,結果兔子一去不復返。在公園的眾多家狗眼裡,那可能就是一塊奔跑的火腿吧。人類的公園,小動物的屠宰場。
於是捕鼠計畫就這樣子拖延了下來。有一天我們又發現小老鼠又學會了新的技能。
我的室友問我:「妳前陣子有買栗子嗎?」
「有啊」。有一天我忽然想學食譜上的栗子雞湯,特別去買了栗子的。買到的栗子看起來營養不良,但還是湊和著用了。後來裝栗子的塑膠袋也被老鼠咬破,大概吃掉了幾顆吧。剩下的我就丟了。
室友告訴我,她在房間的角落發現了栗子。
也就是說,我們家的老鼠會存糧耶!我忽然有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。如果家裡養的狗會表演算術或是翻跟斗,主人以狗為貴露出驕傲的表情,大概就是這個樣子。
「該不會是隻松鼠吧?」朋友阿棻說。「聽起來像是松鼠的行為。」
這個推測我也沒有辦法證實。因為雖然是住在同一屋簷下,我們卻是從來沒見過面。自從察覺家裡有老鼠後,晚上要進廚房前我都會故意發出很大的聲音,希望老鼠躲起來不要讓我看見。老鼠大概也是抱著同樣相見不如不見的心情,在這空間裡活動吧。
這樣過了一段時間,當我幾乎都已經習慣了老鼠的存在時,牠忽然又消失了。有一天我的室友把麵包忘在桌上沒有收起來,竟然沒有被咬。接下來第二天也是一樣。漸漸地,我們的水果、餅乾都回到了原位,過了一夜也都沒有牙印出現在上面。於是我們開始確信老鼠已經離開了。究竟是什麼時候走的呢?什麼時候牠對我們這個廚房感到厭煩,出發流浪去尋找更豐美的遊牧地?還是我們破獲了牠的栗子糧倉,讓牠太傷心了呢?總之,小老鼠已經從我們的廚房消失了。
過了好幾個月以後,有一天我的室友告訴我,她發現我們放在後陽台的垃圾袋被咬了一個洞。
是同一隻老鼠回來了嗎?我個人認為後陽台算是戶外,如果晚上真的有老鼠經過,發現垃圾而停下來覓食,也就算了由牠去吧。不進到室內、也沒有在我們看電視時忽然衝出來橫越客廳,已經很謝謝牠了吧。實在不能貪心到把身邊的空間,都當成殖民地管控哪。
畢竟我們人類自己發明了房屋所有權的觀念,把室內空間劃為自己的,也沒有跟老鼠商量啊。於是我們雖然碎碎唸著把咬破的垃圾袋收拾了,卻依然沒有採取任何行動。就這樣又度過一個,與老鼠同一屋簷下的日子。
12/29/2005
與老鼠住在同一屋簷下